东针
Fermi America公司近日宣布在德克萨斯州建设一个规模达11吉瓦的私有能源网络。
这不仅是一项大型企业计划，更意味着一种独立于传统公共电网的新型电力供应模式正在形成——科技公司与能源开发商共同投入建设自给自足的大型电力系统，以应对美国现有电网日益紧张的供应能力问题。
该设施发电量可满足约800万户家庭的用电需求，超过美国某些州的全州最高用电负荷。但这些电力将主要用于人工智能计算中心。
由于AI运算需要消耗大量电力，此类设施已成为维持美国全球技术竞争力的关键基础设施。
Fermi America与工程企业Parkhill及建筑商Lee Lewis Construction合作推进这一项目，反映出美国能源行业正在发生的结构性转变。
目前，数据中心用电已占美国总用电量的4%至4.5%，其中AI计算负载增长尤为迅速。根据美国能源部的预测，到2028年，数据中心耗电量可能达到当前水平的三倍。
私有电力经济的正式宣告
Fermi America的这一项目，本质上并不是对现有公共电网的补充或支持，而是一种结构性的替代。这一行动反映出一种更深层次的趋势：大型科技公司及其能源合作伙伴，由于对现有电力供应体系的不满和紧迫的时间要求，正在选择彻底绕过公共电网，独立建设自成一体的供电系统。这种现象标志着私有电力经济的正式形成，其核心动机并非合作，而是替代和逃离。
现有的公共电网系统是在上世纪逐步发展起来的，其设计基于相对稳定和可预测的负荷增长模式。
然而，当前这一系统面临多重压力，包括极端天气事件频繁发生导致的可靠性下降、能源结构转型过程中出现的波动性以及人工智能等高新技术带来的电力需求急剧上升。
这些因素共同作用，使得传统的电网运营模式难以应对。尤其显著的是，新的电力项目接入电网的审批流程变得异常缓慢，往往需要五年甚至更长时间，并且成本大幅增加。这一状况使得公共电网逐渐成为一种瓶颈，而非支持发展的基础设施。
对科技企业而言，时间是最无法妥协的资源。
在人工智能技术迅速迭代和全球竞争加剧的背景下，任何延迟都可能意味着市场份额的丧失和技术优势的削弱。
像亚马逊、谷歌、微软和OpenAI这样的公司，无法接受等待数年才能获得稳定电力供应的现实。
对他们来说，每延迟一天，都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和竞争风险。因此，从商业决策的角度出发，建设私有电力系统成为一种必要选择。
这种方式不仅能够确保电力的稳定供应，还能更好地控制成本和提高运营效率。
只是按照现在的这个发展趋势看，能源供需双方的基本关系势必会有非常大的改变。
在过去，电力行业的基本模式是公用事业公司负责发电和供电，用户则根据使用量支付费用。
随着科技公司直接参与能源开发——例如微软与星座能源合作重启核电机组、谷歌投资地热项目，甚至自行规划和建设专属电网——它们不再仅仅是能源的消费者，而逐渐成为能源系统的主导者。
这种变化颠覆了传统的电力行业结构，科技公司从被动的价格接受者转变为能够直接影响能源开发、定价和输送的“能源主权实体”。
精心计算的“制度套利”
Fermi America选择在德克萨斯州建设其庞大的私有能源网络，并非仅仅看中该地区丰富的风能和太阳能资源，而更多是出于对当地独特的电力管理体制和政策环境的理性利用。
这是非常典型的“制度套利”的战略意图，即在监管和政策最为有利的地区开展业务，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制度成本、提高项目推进效率。
德克萨斯州拥有全美唯一的独立电网系统——ERCOT（德州电力可靠性委员会）。该系统大部分独立于美国联邦电网监管体系之外，因此不受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FERC）的直接管辖。
尽管这种独立性曾在2021年冬季风暴中暴露出系统脆弱性并导致大规模停电，但对于Fermi这样的大型能源项目而言，却成为一种显著优势。
ERCOT市场规则灵活，尤其对“表后”发电设施（即不通过公共电网直接为用户供电的能源系统）持较为开放的态度。
这意味着像Fermi这样计划自主建设能源自给系统的项目，可以避免许多在其他州可能面临的繁琐审批程序和联邦层面的监管限制，从而更快实现设计、建设和并网目标。
与此同时，德克萨斯州政府通过一系列政策明确表达了对先进能源项目和数字基础设施的支持。
例如州议会最新通过的HB 14法案，即《先进核能发展基金法案》，拨款3.5亿美元用于推动核能技术的开发与应用，并设立了专门的州级核能办公室。
该法案不仅提供资金支持，更向市场传递出德州欢迎高新能源投资的明确信号。政策制定者有意将德州从传统的油气能源中心转型为同时涵盖能源生产和高技术消费的“算力能源州”，吸引人工智能、云计算等电力密集型产业聚集，形成新的产业集群。
哪怕是项目的选址，Amarillo的选择也很不一般。
该地区紧邻美国能源部所属的Pantex工厂，周边已有高电压输电基础设施，可降低新建线路的成本和工期。更重要的是，该地坐落于Ogallala含水层之上，这一地下水资源对数据中心运行中所需的大量冷却用水至关重要。
此外，德克萨斯州北部人口密度较低，土地获取相对容易，来自社区或环保方面的阻力也较小，为大型能源项目的落地提供了地理和社会条件上的便利。
关于核能组件的“大饼”
Fermi America项目宣传中重点提到的核能部分，即计划建设四个AP1000核反应堆并提供4.4吉瓦发电容量，在传播中具有显著的吸引力，但从实际执行和商业可行性角度来看，需要冷静对待。
这部分核能规划更应被视为一项长期的战略选项，而非短期内可投入运营的可靠电源。
美国近年来在核电建设方面的经验表明，即使采用已通过核管理委员会认证的反应堆型号，实际建造过程仍充满重大不确定性和风险。
最具代表性的案例是佐治亚州的Vogtle核电站项目，该电站采用了AP1000反应堆技术，但最终建设时间长达15年，成本超过300亿美元，严重超出最初预算和工期预期。
这一事例清晰说明，核电新建项目在美国面临严峻的工程、融资和监管挑战，任何投资者和开发商都应对此类大型核能建设的复杂性和延迟可能性有充分预期。
基于这些现实因素，Fermi项目实际上采取了分阶段开发的务实策略。
在初期阶段，项目预计将主要依靠联合循环燃气轮机以及大规模电池储能系统来满足数据中心的用电需求。
燃气发电技术成熟度高，建设周期可控制在二至四年内，能够较快实现供电，适应人工智能等高速发展行业对电力的紧急需求。
种种安排表明，运营商意图先建立稳定可靠的短期能源供应，而不是等待建设周期长、不确定性高的核能设施。
因此，该项目中核能部分的角色更接近于一项面向未来的“看涨期权”。
它的提出有助于提升项目整体形象，吸引政策支持，并为实现长期清洁能源目标树立方向。
但从实际推进来看，核能建设能否真正实施，还取决于诸多外部条件的演变，包括未来核电建设成本是否能够有效降低、模块化建造技术是否取得突破性进展、相关审批流程是否能够得到合理简化，以及电力需求模式是否持续支持基荷能源的大规模投入。
对于关注该项目的各方，包括投资者、行业观察者和政策制定者，都应当认识到11吉瓦的总容量中核能部分在2030年之前投入商业运行的可能性较低。
当前阶段的重点应落在天然气发电及配套储能设施的实际建设进度和运营表现上，而对核能部分宜保持关注，但不宜过早纳入近期电力供应或投资收益的预期之中。
建议避开“概念股”
从投资的角度来看，Fermi America这一大型私有能源项目所带来的最切实机会，并不在于直接投资于该项目本身——由于其股权结构可能并不公开且较为复杂，普通投资者很难参与。
真正的投资价值更多体现在为此类项目提供设备、技术和服务的一系列供应链企业中。
当前，全球范围内大型能源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所必需的关键设备正面临供应短缺和交货周期延长的挑战，例如高压变压器、大型燃气轮机及专用冷却系统等产品订单积压往往已达数年。能够提供这些设备的制造商，如通用电气Vernova、西门子能源、三菱重工以及在变压器领域具备专长的一些厂商，由于市场供需失衡，它们不仅拥有较强的定价能力，还具备可见的长期订单支撑。这类企业处于能源与数字基础设施交叉增长的关键环节，其业务具有较高的确定性和持续性。
而且，此类巨型项目从规划到建设完成离不开专业工程服务和建筑承包公司。
例如已与Fermi建立合作关系的Parkhill工程公司和Lee Lewis建筑公司，将在项目中承担重要角色并获取相应收益。
另一方面，此类规模的项目通常依赖项目融资（Project Finance）模式，即以其未来发电收入（通常基于与科技企业签订的长期购电协议）作为抵押进行融资。
这一过程为大型投资银行的基础设施与能源金融部门带来可观的服务费用，也显示出该领域内专业金融服务的需求正在增长。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投资方向，那就是与水资源管理有关的项目或者市场。
Fermi项目所在的地区依赖Ogallala含水层提供冷却用水，但该含水层已面临用水压力持续增大的现实。
所以，能够提供高效冷却技术、先进水处理和中水回用解决方案的企业将发挥越来越关键的作用。这些公司通过帮助项目实现可持续用水，不仅缓解运营风险，也可能成为影响项目长期可行性的重要因素。
对于投资者来说，更实际的做法是关注那些为这类超大规模能源项目提供必需设备、专业服务及关键资源管理技术的上游企业。
这些公司不仅受益于当前能源基础设施更新和人工智能推动的电力需求增长，而且在面临宏观经济波动时，其业务具备一定的防御性和持续需求支撑。
说在最后
Fermi America项目本身来说，往大了看，是不是也算作揭示了一个宏大的趋势？即：我们正在见证“国家级”基础设施建设的私有化。
20世纪，电网、州际公路等是由政府主导建设的公共产品。
而21世纪，驱动经济增长最核心的数字基础设施（算力+电力），其建设主体正在变为资本力量极其雄厚的科技巨头及其合作伙伴。
他们因为等不及公共系统的缓慢迭代，选择用资本强行开路，自建一套平行体系。
这带来了效率，也带来了深层的社会问题：当最好的电力资源被导向利润最丰厚的AI产业时，普通家庭和传统工业用户的用电成本和可靠性是否会受到影响？
这是德州监管机构未来必将面对的尖锐问题，也是全球绝大多数科技企业面临的问题。
Fermi America的11吉瓦计划，是一个关于紧迫性、资本力量和制度套利的经典商业案例。
它既是AI革命催生的怪物，也是美国能源基础设施演进中的一次大胆实验。
其短期价值在于硬件供应链，中期看天然气发电的执行力，长期则赌的是核能复兴与水资源的可持续管理。
对于投资者而言，远离虚无的概念炒作，聚焦于实实在在的“铲子卖家”，才是从这股浪潮中获利的最稳健方式。
本文作者 | 东叔
审校 | 童任
配图/封面来源 | 腾讯新闻图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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